一本书的畅销,经常是创意的胜利。一位西方女记者深入战火纷飞的国家,在一个书商家里居住数月,听家庭男女来口述一个国家。
美女记者,战争,塔利班,苏联,阿富汗少女,一幅阿富汗风情画,这基本上是《喀布尔书商》畅销的全部理由。
对生活观察细致入微,自然主义的笔法,让书中人物出来走台,作者隐身幕后,貌似袖手旁观,其实搜集材料为主题服务。这种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路子对我国读者来说并不陌生。这部新闻作品,也可当作现实主义小说来读,更准确点是报告文学。
如果评选五十年来最灾难深重的国家,阿富汗可以位居前列。前苏联入侵阿富汗,二十年统治与战争,百万人民死亡。之后就是部落战争,还有塔利班愚昧暴政,让一个国家奄奄一息。
暴戾的统治者带来暴戾,愚昧的统治者带来愚昧。统治者花样百出地毁灭了阿富汗的生活,更摧残了他们赖以存身的文化。阿富汗人看到一只长毛山羊,会想到山羊下面可能藏着一支火箭筒。阿富汗少女如果敢穿裙子上街,小腿就可能遭遇枪击。阿富汗人最热爱的“马背叼羊”风俗几乎灭绝,塔利班严禁,说违背了教义,苏联人倒不禁止,但在集体农庄里,再没有农场主,当然也就没了马匹了,拿什么叼羊?这就是被釜底抽薪的阿富汗,灾难附体的阿富汗。
作者一个描写战后阿富汗的画面令人心悸,一个农夫正在田里犁田,在他那块不大的田地中央躺着一辆巨型坦克,他很吃力地劳作在它的周围——它实在太重了,没法搬走它。
阿富汗这个国度可以丢失一切,但不会丢了信仰,他们永远不会“魂飞魄散”。这是国家重新凝聚的最大动力,但同时也是不轻的历史负担。善与恶都能在一本书里找到指引,塔利班正是以最纯粹的宗教化身自居。对于一个人来说,信仰永不破灭,不知是幸还是不幸。
说句与主题无关的题外话,历史往往能够证明,当用一个最美的梦来唤起一个国家的时候,也许正是灾难的开始,当品德高尚的英雄满怀抱负要在人间创造天国,他往往悲哀地发现自己最终建起的是一座人间地狱。
作者住进的是一个阿富汗的精英家庭——阿富汗最大的书商之一,但精英们的嘴脸并不能让我亲近,从他们身上,看不出与警察局长、部落首领的本质区别,虽然书商“几乎读遍了全世界的书”。他统治着他的母亲、妻子与儿子,如果母亲不甘心服从,他就将她赶走。这位精英的理念是“如果连家庭都不服从权威,我们怎么可能期望一个井然有序的社会的到来?”部落首领说,“不是我们渴望权力,是人民,是他们想要我们。我们只是跟从人民的意愿。”警察局长说,“贫穷的人多的是,如果我们对犯罪分子不予惩处,整个社会就将彻底乱套。当所有的准则都被颠覆的时候,树立良好的榜样是至关重要的。”本书的主人公书商说,“我冒着生命危险经营我的事业,我被关押过,我被殴打过,我呕心沥血,只是希望能为阿富汗人做点什么,可是现在一个可恶的穷木匠来了,偷了我的明信片,他想毁掉我一生的心血。”阿富汗人怀念他们的国王,查希尔国王治下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是阿富汗最自由富足的时代,酒店里是衣冠楚楚的绅士、穿着短裙的淑女,西方音乐伴着飘香美酒,还有酒吧和夜总会。一位少女念叨着:“等国王回来后,我决不会再穿布卡,那时候我们的国家就太平了。”本文写到这里,我部分改变了对《喀布尔书商》的印象,它并非只有“卖点”,能让我了解一个国家,有一些感悟,甚至有点动感情,一本书应该不辱它的使命了,这也可当作它畅销的理由。